不是因為我特別堅強,而是因為我知道一哭就會被罵,或者更慘,被冷處理。家裡的氣氛就像一個隨時會爆炸的鍋子,一個小小的眼淚都可能讓整個鍋蓋飛起來。所以我很早就學會把難過往肚子裡吞,眼淚倒流進鼻子、再流進心裡。
以前媽媽會說:「妳這樣是要哭給誰看?有什麼好哭的?」
阿姨也會說:「女孩子哭哭啼啼的,以後怎麼面對社會?」
最經典的是阿公:「我們這一代沒有人在哭的啦,忍耐一點會死嗎?」
你知道嗎?長大後我才發現,原來我不是不會哭,我是被訓練到連「要哭」這件事都覺得羞恥。這世界好像不太允許我們有「脆弱」這個選項,一哭就等於示弱、示弱就等於輸、輸就會被別人看不起——所以我硬著頭皮,連哭的時間都省了,直接進入「撐住模式」。
但人不是鋼鐵,總有一點會裂的時候。比如工作遇到爛主管,一天到晚盯你呼吸都錯;又或者跟另一半吵架,話還沒說完就被貼上「情緒勒索」的標籤。然後你想哭,可是你不會哭了。你只會覺得:「是不是我真的太玻璃心?」、「是不是我不該這麼在意?」、「是不是我才是問題所在?」
我記得有一次下班,我一個人坐在捷運上,看著車窗倒影裡的自己,突然就覺得心好累。不是生氣,也不是難過,就是那種覺得「我到底在撐什麼?」的感覺。那天,我第一次允許自己在捷運上默默流淚,偷偷把眼淚擠出來,像偷偷吃糖一樣。那個當下好像也沒什麼事發生,但我覺得自己活過來一點點了。
後來我才慢慢懂,原來我們很多人都一樣,從小就在修補一張不是自己破的網。家庭裡的情緒爛帳,沒人處理、沒人負責,全塞給我們這代小孩來扛。爸媽那一輩沒學過怎麼表達情緒,就用責罵、冷戰、否定來應對;而我們則是在他們的壓力鍋裡,學會了無聲無息地自我消化。
我一個朋友Y也跟我聊過這件事,她說她有陣子超常覺得「沒安全感」,只要男友沒秒回訊息,她心臟就像在跳十倍速,腦海裡已經演完八點檔:「他是不是不愛我了?」、「是不是我又做錯什麼?」這種想法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,但她真的控制不住。後來她去諮商才發現,其實是因為她從小爸媽感情不太好,她總是在家裡當和事佬,覺得「如果我再乖一點,是不是爸媽就不會吵了?」這種長期壓抑的情緒,讓她對愛情有了「我要維持和平」的執念。
聽完她講的故事,我真的差點拍桌大喊:「怎麼跟我一模一樣!」其實我也是從小就會自動掃地、看臉色、管弟妹、幫忙找東西、忍氣吞聲,彷彿只要我夠聽話,這個家就不會崩潰。直到某一天我才驚覺,原來我早就不是一個單純的「孩子」,我是在扮演一個「小大人」,試圖填補整個家庭的情緒漏洞。
我有個室友Z,個性超級冷靜理性,什麼事都「沒差啦」掛嘴邊。有次我們半夜聊天聊開了,我問她:「妳真的都沒情緒嗎?」她想了一下說:「其實有啦,只是不知道講了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很煩,所以就懶得講了。」我笑出來說:「妳這不是情緒沒有,是情緒蓋了一個防空洞。」她也笑了,但眼角有點泛紅。
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,真的很會撐、很會忍、很會自我檢討,卻很不會說:「我需要幫忙。」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導:「情緒是麻煩」、「哭是丟臉」、「難過要自己吞」。久了以後,我們的身體會提醒我們:「欸,我受不了了!」但我們還是會說:「沒事啦,只是有點累。」
我不是說這樣的家庭就一定不好,我知道我們的爸媽也有他們的辛苦,只是那種代代相傳的情緒壓抑,真的會讓人不知不覺變得很孤單。你不能生氣、不能崩潰、不能喊痛,只能一直撐,撐到內心開始裂出縫。然後你以為自己是壞掉了,其實你只是太久沒有被好好對待。
後來我慢慢學著去正視自己的情緒。有一次我真的受不了,對朋友大哭一場,哭完她抱著我說:「早就該哭了啦,誰說你不可以脆弱?」我才發現,原來「允許自己有情緒」,比一直裝沒事還需要更大的勇氣。脆弱並不是軟弱,有時候那反而是一種誠實的力量。
現在的我,偶爾還是會有那些舊習慣冒出來,像是想要壓下怒氣、不敢開口說不、害怕被討厭。但我會告訴自己:「這些不是妳的錯,妳只是在修一個很舊很舊的系統,這個系統太久沒更新了,卡住不是妳的問題。」
如果你也跟我一樣,常常覺得自己情緒太多、太煩、太矯情,我想說:拜託別這樣想,你真的已經撐得很棒了。你不是情緒太多,是你太早學會閉嘴了。你不是太敏感,是你太久沒有安全地表達自己了。
有時候,我會回頭看那個小時候總是努力撐著的自己,忍不住想說:「嘿,其實妳可以哭沒關係耶,妳值得有人抱著妳,告訴妳妳很棒,哪怕妳只是靜靜地坐著也很棒。」
所以啊,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哭了,拜託不要再罵自己。就讓眼淚流吧,因為你不再是那個只能沉默的小孩了。你已經長大,可以為自己療傷,也可以為自己的情緒負責。那不是示弱,那是重生。
真正的家人,不會用「別讓我丟臉」來綁架你的委屈。
這句話在我心中迴盪了很久,也讓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和家人之間的關係。過去我總是覺得,只要是家人說的話,我就該無條件接受,畢竟他們是血濃於水的親人,是應該相互包容和理解的。但現實是,有時候「家人」這兩個字,反而成了束縛你情緒和表達的枷鎖。 看整篇文章